半月談記者 張琴 周思宇 王全超

加油卡本是方便車主預消費的支付工具，卻被不法分子異化為套票逃稅、洗錢套現的工具。半月談記者調查發現，一些“卡販子”公然在加油站擺攤設點，或通過線上社群低價兜售加油卡，這些舉動背后隱藏著一條龐大的灰色產業鏈。

加油站旁的“地下交易”

半月談記者在西部某加油站外走訪看到，兩名女子擺著簡易攤位，以95折的“加油優惠”招攬生意。短短2小時內，就有10名車主在此交易，不少車主停車后熟稔地走向攤位拿卡加油。“公司油卡用不完，但需要發票，說白了就是變現。”該攤主向半月談記者坦陳。

更隱蔽的是密碼盒無人交易。半月談記者在距離另一加油站不到10米的墻上看到兩個密碼盒，一旁寫著“加油中介”的聯系方式。司機只需撥打手機號，即可獲取密碼取出加油卡，以“優惠”價格加油。半月談記者蹲守約一小時，共有8名司機使用了密碼盒里的加油卡。

西南政法大學商學院副教授葛靜表示，大宗加油預付卡使用無需記名、流通便捷等特性一定程度上為不法分子提供了便利，企業可借物流運輸等名義大量購卡，虛構成本避稅，再將油卡交由下游“中介”，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向個體司機分銷，實現資金回籠。整個過程看似票據齊全，實則構成“票貨分離”與“發票虛開”。

“卡販子”在西部某地一加油站旁擺攤設點 王全超 攝

近年來，煉化企業集中地、區域交通樞紐等成為“套票重災區”，部分犯罪團伙長期盤踞加油站。據湖南省公安廳統計，2021至2024年間，湖南公安經偵部門共辦理涉油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犯罪案件86起，抓獲犯罪嫌疑人256名，涉案價稅合計427.6億元。

受訪人士認為，涉油虛開犯罪動輒涉案數十億元，不僅直接導致巨額稅款流失，還可能與電詐、洗錢等犯罪交織，成為非法資金“洗白”工具。例如，去年5月，湖北黃石公安局偵破一起利用加油卡等充值渠道為境外電詐平臺洗錢的案件，共查獲300余張加油卡，涉案資金達170萬元。

打擊涉油虛開犯罪有三難

半月談記者調查發現，涉油虛開犯罪治理涉及油企、稅務、公安、商務委等多個責任主體，從偵查、取證到認定的治理全鏈條存在堵點，致相關犯罪行為屢禁不止。

——偵查難：套現渠道轉至線上，犯罪手段日趨隱蔽。當前，加油卡套現行為更加隱蔽，一些不法分子通過微信群遠程交易，查證難度較大。半月談記者在名為“94折先加油后付款2群”微信群“潛伏”發現，該群成員近500人，日均交易近10筆。司機到加油站后先將定位發至群內，加完油后附上油槍號及消費金額，“中介”通過線上支付的方式先幫司機支付油費，再按94折“優惠”向司機收取費用。

葛靜表示，不法分子由此實現“資金線上走、油卡全國流、實體油品就地銷”，割裂了資金流、貨物流、發票流，給傳統監管帶來很大挑戰。

——取證難：跨部門協作低效，仍存數據壁壘。今年上半年，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審理了一起以加油卡為銷贓工具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案件。在該案中，犯罪嫌疑人使用偽造的企業材料成功辦理加油卡。

受訪業內人士稱，部分油企“重售卡、輕管卡”問題突出，雖按要求關聯了加油卡與使用企業、車輛信息，但未嚴格執行消費環節“卡-車-人”一致性核驗，導致源頭防控失效，有的油企甚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了“做大”銷售額而包庇犯罪行為。

此外，由于成品油行業主體多元，涉及生產、倉儲、運輸、零售等復雜環節，稅務發票數據、公安身份信息、油企消費記錄、運輸軌跡等分散于不同系統，相關部門線索移交、聯合執法機制尚未打通，導致追蹤全鏈條證據難。

——懲處難：法律規定相對滯后，違法成本過低。云南財經大學財政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袁嬌等人介紹，根據我國刑法，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需達到法定情節才能構成犯罪，即虛開的稅款數額在5萬元以上才能被認定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

多位受訪人士認為，現有法規對預付卡虛開犯罪缺乏針對性約束，刑事責任認定標準偏高，違法成本過低，懲戒威懾不足。如部分地區對“小額多次”虛開行為以行政處罰為主，導致不法分子鋌而走險，通過分散開票等手段規避刑事處罰。

切斷油卡非法套現利益鏈

受訪人士建議，壓實油企主體責任，健全源頭防控。要求油企推行預付卡“實名制”綁定制度，在消費環節嚴格核驗車牌、持卡人信息一致性，對跨區域消費啟用人臉識別。一旦發現異常交易數據，主動上報、配合相關部門監管調查，切斷非法套現鏈條。

一加油站旁，司機從“卡販子”手里領取加油卡 王全超 攝

針對成品油專項整治“多頭管理”問題，袁嬌等建議，從省級層面統籌建立跨部門專案組，共享行政許可、質量檢測以及預付卡實名信息與使用信息是否對應等數據，由主責部門牽頭開展聯合整治。探索整合稅務、公安、金融、商務等部門數據，搭建涉油企業風險畫像系統，借助大數據分析自動預警“高頻開票-低物流數據-異常資金流”等可疑行為。此外，在涉油案件高發地區設立稅警聯合辦公點，實現線索實時移交、聯合偵查。

葛靜等建議，在梳理現有涉成品油違法犯罪法律依據的基礎上，會同公安、法院、檢察機關研究解決法律適用中的疑難問題，推動出臺地方成品油管理條例。同時，降低相關犯罪的起刑點，加大量刑力度，適度提高犯罪分子的違法成本，實現法律威懾力。

編輯：孫好